韩伟林
[作者韩伟林,又名布鲁,男,蒙古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
王昭君距离我们过于遥远,公元前三十三年出塞和亲迄今过去了两千多年。遥远的时间纵深里可以使任何的地上辉煌归之于无,更何况人之区区肉身。王昭君离我们又很近,她的“墓”就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南郊大黑河边的冲积平原上.那是一处突兀出来的封土堆。现在是一处国家4A级的旅游景区,外地游客来呼和浩特必到此一游。昭君墓,也叫昭君坟,人们叫了一两千年,到了科技文明飞速发展的当下,现代人却迷信了起来,当地对外统称为“昭君博物院”,呼和浩特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再不能瞎叫。其实,怎么叫,都是后人的一种想法而已。人们前往游历,并不会去避讳“坟墓”这些的字眼,因为那里具有了的气场是美,从小美到跨越时空的大美。
王昭君,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何也?其实对于她的美,除了史书上的寥寥数笔,今天的人们不可能想象到那么久远时的美与今天会有什么异同。她的美,更多的是一种给人以震撼的精神之美吧?她的家乡在西汉时的南郡秭归(今湖北兴山),被选入皇宫为宫女数年,等待着遥遥无期的皇帝的临幸。据《汉书》《后汉书》载,此时,在汉元帝竟宁元年(公元前三十三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单于朝汉,表示“愿婿汉氏以自亲”,以结永久之好。此时的王嫱王昭君,看到宫中正在选拔可以嫁给匈奴单于的佳人,“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自愿和亲匈奴,用现在的话就叫自告奋勇,追求自由幸福。此时前来求亲的呼韩邪单子,迫切需要这样的“和亲”,用于消除内部的强敌,巩固自己在匈奴的最高地位。公元前六十年以后,匈奴汗庭发生内讧,先有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子在与郅支单于的战争中失败,被迫投归汉朝,这就扭转了自汉初以来约一百五十年的汉匈关系。时在昭君出塞前十八年。当昭君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汉元帝不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以失信”,只好将昭君嫁给了匈奴呼韩邪单于。而这个所谓的“意欲留之”一说,我想更多的是民间的传说在漫长时间咀嚼之下演变成为“史”,对一个等级森严、制度完善的中央权力机构,此说纯属小儿科,怎么可能发生?当然后世写前代没有多少顾忌,文字游戏也属正常。
对历史上众多的和亲事件的评价,后世有的基本肯定,有的全盘否定,认为和亲是一种屈辱、妥协、投降、卖国的政策,而和亲女子就是这种政策的牺牲品。士大夫、诗人、画家、剧作家,从西晋时的第一首《王明君辞》起,历经隋、唐到宋、元至明、清,不知写下多少作品来吟唱这位远嫁北方的姑娘。后来,文人又杜撰画师毛延寿向昭君索贿不成,故意丑画她,因而不得见幸皇帝的虚构情节,“哀怨”成了这些作品的基调。
走进昭君博物院即昭君墓,观赏不尽古人留下的诗碑,其实并无低沉之感,无不给人以振奋和悠长的思索。从人性上来说,“白发宫女说玄宗”,还是勇敢地走出去在广阔天地追求人性之美为好?两者不言自明。难道普通女子就不能为汉匈的民族和好尽一份微薄的力量吗?而且这次被动中的和亲行为,在客观上促进和加强了汉匈的和好,促进了两个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结束了汉匈两族一百五十多年的敌对状态,使两族转入和平友好的关系。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哪怕一天、一个月、一年没有战争也是好的,更何况史上说保持了六十年的和平。那个时候.此前南来的王昭君在队队车毡细马的簇拥下,再次向着更北的北方行进,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历时一年多,于第二年初夏到达漠北,呼韩邪单于封昭君为宁胡阏氏(阏氏,单于后),站立在北方的高天厚土,也许那时的王昭君已经感受到,以个人的柔弱之力,也是可以肩负汉匈友好重任的。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附近的汉城遗址和包头市附近的西汉晚期墓葬中出土的“单于和亲”“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单于天降”等瓦当和“单于和亲”四字砖,以及“单于和亲、千秋万岁、安乐未央”十二字砖,即是当时汉匈人民心愿的记载.也是对昭君和亲的热情颂扬。昭君出塞播下了和平睦邻的种子,这颗种子由生根、发芽,到开花、结果,已经永远开放在了世人的心间,成为美善的象征。此时的王昭君,已由最初单纯的青春的容颜之美,发展为追求自我的个性之美、人性之美,进而升华为内在情操的和谐之美、心系天下安宁的崇高之美。于是这美,便具有了穿越时空的永恒魅力。昭君墓,古今数不清诗人墨客的墨迹被人刻在石碑上一一纪念,古今无数的大人物在络绎不绝来此凭吊缅怀。
出了呼和浩特市区顺着省道 102线南行九公里就是昭君墓景区,周边是方圆几十公里的平坦繁盛的田地,间有屋舍林木,农人耕作,公路上是飞奔的车流。由南朝北走进景区大门,远远就看见了昭君墓拔地而起的巍然壮观.就给人以一种卓尔不群之感,踱步前行,只见两边松柏苍翠,垂柳依依,绿草鲜花遍布,顺着中轴线前行,迎面看到有王昭君雕像。是由昭君家乡——湖北兴山县人民政府赠送,高三点二米,汉白玉材料制成,只见王昭君像,蛾眉秀发,衣袂飘飘,目视远方,秀美不凡中透出着美丽睿智的神态。接着向北,耸立着一块高大石碑,镌刻着原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一九六二年所作的《谒昭君墓》诗:“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摅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董老的诗文意境高远,歌颂了王昭君为汉匈和好做出的贡献,批判了千百年文人骚客的“愤懑”。新的社会新的气象,也许看远方的王昭君也就愈加真切。
三间四柱式仿汉代“青冢”石牌坊,由前国家副主席乌兰夫亲笔书写,这是许多年前进入墓区的第一个标志性建筑,如今随着墓区景观的不停扩容,已经是很靠近封土堆墓的建筑了。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呼韩邪单于与王昭君阏氏并辔而行的大型雕像,标牌上记着是按广州美术学院著名雕塑家潘鹤的同名雕塑用铜浇铸而成,高三点九五米,重五吨,这一美好的形象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成了昭君墓的一张名片。但还不够,每处景致都有主次之别,毕竟人们更多的是为了再前方的那座三十多米高的人工土筑而成的土丘,那才是传说中的“坟墓”。人们远道而来,其实奔的都是这个看起来如此平常的土丘。顺着雕塑走出十来二十米,仰视着沿着墓丘拾阶而上,气喘吁吁间就上了土丘上面(墓顶),只见是方圆二三十米左右的一处平台,四周均有栏杆防护。上面植有丁香等树种,墓顶正中的琉璃瓦撵尖凉亭里是一块黑色石碑,石碑正面有王昭君的刻像,背面是“大德”二字,刻字立碑时间为一九九七年。向北眺望是隐没在烟雾朦胧中的呼和浩 特远景,之北是大青山绵延巍峨的轮廓;再向着南面俯瞰,墓园,诗碑,塑像,骑马像等尽收眼底,中轴线两侧分列的是十二对石像生,是以出土的匈奴文物动物装饰品为原形,按比例放大制作而成。还有中轴线西面的蒙古包式建筑群是仿制的单于大帐和昭君博物院、匈奴文化博物馆,里面馆藏有珍贵的出土文物,还有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历史的生动展示。顺着东面方向望去,小桥流水,树木环绕之下的汉式仿古建筑群即“昭君故里”,准确地说应该是徽式院落,西是昭君祠。东面的叫昭君宅,听说是按照王昭君湖北故乡一九九七年设计建造的故居仿制的。就要顺着石阶而下,如果接着看,我们会遇到香火萦绕的“娘娘庙”,会遇到“塞外流芳”、“懦夫愧色”等许许多多的碑石,如果时间赶上了,还会遇上自一九九九年起举办的呼和浩特市一年一度的昭君文化节……而所有这些我们所看到过的、心里感慨过的,无不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白云朵朵的蓝色天际之下。 然言归正传,除了美丽的王昭君,除了美丽的“青冢”,大部分都是三十多年里陆陆续续多出来的装饰性作品。无疑这是经济大潮的产物,其势无人可挡。
现在的昭君墓景区,其实是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扩容改造数次完成的。我见到过一幅拍摄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昭君墓图片,那时还只是一处光秃秃的大土堆,前面仅几块碑石而已。昭君墓最早的记载,见于盛唐时的李白、杜甫等人的诗,如李白的“死留青冢使人嗟”,杜甫的“独留青冢向黄昏”等,还有白居易的《青冢》诗。可见昭君墓当时不仅存在,而且远近闻名。稍晚于李、杜、白三人的杜佑的《通典》卷一七九“州郡”中,第一次明确记载了青冢的存在。元代编修的《辽史》卷一“太祖纪”及卷四一“地理志”丰州下,记有“青冢即王昭君墓”。成吉思汗近臣契丹人耶律楚材在《湛然居士集》中的《过青冢》诗,有“玉骨已消青冢底,香魂犹绕黑河滨”之句,可知昭君墓就在呼和浩特无疑。元亡后明人修的《元史》“木华黎传”,有成吉思汗三女儿阿拉海别乞遣使在昭君坟劳军的记载。清康熙年间,张鹏翮和钱良铎二人途经呼和浩特时,还看到青冢南琉璃瓦碎片成堆,并有黑色的石虎、石马各一个,白色的石狮一个,石头房子一座,石头小房子上还竖着用蒙古文书写的幡旗,以及当地人在青冢顶用土垒的一个小方亭,方亭内藏佛像、绸布和豆麦。这些表明了当地人民对昭君的怀念。经过长期的战乱,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就只剩下孤单墓体和几尊石碑了。
王昭君到了匈奴,应该说度过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说得最贴切的是唐代诗人张仲素:“仙娥今下嫁,骄子自同和。剑戟归田里,牛羊绕塞多。”这是一段没有宏大的政治、没有阴谋诡计的真正的生活场景。两年后呼韩邪单于去世,她和呼韩邪单于生有一子名伊屠智牙师。依据匈奴收继婚习俗,父死,长子即妻其后母,王昭君再嫁呼韩邪单子长子复株累单于,并生两女,长女须卜居次,次女当于居次。公元前二十年,复株累单于又死。一年后,三十三岁的王昭君去世,据称厚葬之墓依大青山、傍黄河水,后人称之为“青冢”。据敦煌发现的唐代《王昭君变文》记载,昭君去世后,埋葬仪式按匈奴习俗进行。“棺椁穹窿,更别方圆”。“酝五百瓮酒,杀十万口羊,退犊燖驰,饮食盈川,人伦若海。一百里铺氍毛毯,踏实而行。五百里铺金银胡瓶,下脚无处。单于亲降,部落皆来,倾国成仪,乃葬昭军(君)。”汉孝哀皇帝差使前往吊唁。
除了呼和浩特的昭君墓,在位于黄河南岸的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也有一座昭君坟。有资料称在内蒙古和山西北部,传说中的昭君坟墓有十几处之多,一则这片土地是当时匈奴驻牧过很久的地方,亦是当 年王昭君出塞途径逗留居住的地方,后人把她安放此处是很自然的事儿,二是昭君墓多出十多处,并不是如帝王那样搞出疑冢三千,这些地方无金无银,堆土而成,只能算作人民群众自发的行动。历史学家翦伯赞这样说:“王昭君埋葬在哪里,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昭君墓。显然,这些昭君墓的出现,反映了内蒙古各族人民对王昭君这个人物有好感,他们都希望王昭君埋葬在自己的家乡。”当然因为没有进行过考古挖掘,最为有着名气的呼和浩特昭君墓,也很难确定是否是真墓,民间传说和当地流传下来称只是衣冠冢,从史料上寻找,昭君出塞后再没有回过汉朝,如果死后归葬,史书是一般不会不载的。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呼和浩特大青山 南麓的文物古迹做了详细记载,如果当时此处有昭君坟墓,他不会忽略不记,这样昭君墓的出现应该是在北魏之后。有人推断昭君墓是以汉代烽燧一类边防设施改建而成,也许不无道理。
王昭君的生命是短暂的,她的美却成为恒久。王昭君追求了作为一个人的美,进而惠及了更多的人的幸福,在宏大的政治行动之中,一个普通女子能够飞越掌握她命运的高高在上的无数君王大臣,傲然地划过时空落地生根,是什么原因?绝大多数的人是说不出理由的,但是总是有理由的,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许她太弱小了,却承担了太大的国家责任,于是给着人以无尽的哀怜;也许她离家太远了。却把遥远的他乡作为了温馨的家园,于是她最接近了安心过日子的人间地气;也许在四大美女中她唯一远离了残缺之美,却独独具有了完整的人格,于是她最符合了人们心目中对美的亲近。我用一种距离王昭君两千多年-的尺度进行着度量,于是,王昭君被我称作了“美神”,我记下了后世对她的尊重。
编 者 按:原文载于《昭君文化》,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