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河与昭君台

发布时间:2021-08-6 浏览次数:1884 来源:昭君文化

[作者杜鸿,男,汉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香溪河的六重景致


在香溪,我不仅看到了透出人影的月光,听到了蛙鸣和像棉线相缠似的鸟叫,而且很真切地看到一位古代美女的身影。甚至我清晰地看见她拖着长衣走过她家高高的坡路。来到河边浣纱的情景。那种真切,真让人感动。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可能很少有人会相信。我所驻扎的那段香溪河,就在昭君村的山脚下。据说,昭君作闺女时,确实时常在这儿浣纱。


这儿现在整体上的景物,却叫作鲤鱼困沙洲。在鲤鱼的腹上,长着一丛长长的林木。先前的人给这里取了一个很艳情的名字,叫粉黛林。但这里的一切给人的感觉很素净,很雅致,有一种脱离凡尘的感觉。尤其是那一丛柳树拥成的林子和那一片卵石组成的滩,加上一泓碧绿的水波,基本上让人感觉到的,是一种自然与心灵的和谐相处。


这已经是老调子了,可是对一个即将隐入水底的所在,这份自然的清净,已是十分难得。


这里最迷人的景致,大概是林子的一早一晚。即使听惯了所有天籁的扑飒,也仍然会被这里的一切所迷惑,所挨靠。进入香溪的夜晚,是件不知不觉的事情。就好比人们常见的炊烟升起,好比人与家畜的暮归,香溪的蛙声潮然而起,那半半的月光,也漫漫地在天空中洇染而生,形成一轮模糊的光盘,悬在当顶的天上。


晚饭后几乎所有的时辰.我都泡在香溪的月光里。


我几乎是赤足走过那段浓郁的田垄。同时,也走过自己浮杂的心灵,甚至是心底深处怀着某种欲望,进入那片静静的月光地带。坐到铺满月光的卵石上,心在一刻之后沉静下来,一片溪水的声音就来了,河滩上林子里的蛙鸣也来了,顺着月光哗哗流淌的青藤,我很轻易就看到了香溪的月亮。


月亮从高高的树冠之间露出来,空气中到处飘逸着它浓密的香气。它的一切都有响声,又都寂静无声。面对它,我想,画家能够把它看上一眼就撕下一半来,粘贴在又宽又大的纸上。


而我的这颗对月光无比虔诚的心灵,该以一种什么方式把它留住呢?


唯独拥着月光静静地坐着,让我的心灵乜变成这香溪晚间的光芒。


回到那蛰居的小屋子里,已经是夜半时分。睡在头朝香溪的床上,听床头墙外树丛河里的蛙叫,就更真切。蛙声总是群聚着如潮一般地涌来。许是夜深的缘故,总让人觉得这香溪河有一种生命意义上的孤独。透过这深深夜色的河水,透过这淡淡月光的透明,我很深切地感受着、领悟着一种生命在向自己逼近。直到我的心融入这无可名状的孤独里。


于是,我像被一种灵魂牵引,悄悄地重新来到近在咫尺的河边。面对这条河,我想,曾有一位清纯的女儿,以她青春的肢体和生动,在这河里浣纱。想必只有在这月朗的深夜,她的幽灵才会真正地重返,才会没有任何忧伤地来到这条河边,把她的身姿,她的纱和她绝伦的美丽一同展开。我这么想着,她就真的来了。她沿着那道高高的山梁,从王家坪的山道上,款款走来。她拖拽着长长的裙,手执着柔柔的纱,一直来到这条河边。然后,她正像我所想象的那样,撩起了香溪深夜的水响,还有水雾,也伴着她的胳臂,弥弥漫漫地升了起来。


我久久地伫立在一棵大树下,久久地看着她在河的对岸浣着纱,浣着自己的肢体,还浣着自己少女的香气。就连同室的友人间我在看什么,我都没肯说出事情的真相。


不知何时回去何时入眠,我已记不清了。从夜露里醒来,却是被树上的鸟儿吵醒的。其实,它们的叫声很早就进入了我的梦乡。只是醒来时,才知道是鸟叫。清朗透明的清晨,和鸟儿的声音一样清朗透明。寂静凉爽的晨光和所有的树叶一样清凉。


于是此时,鸟叫添了一层景致,流水添了一层景致,余梦未醒的昏黄添了一层景致;回味昨晚的月光以及浣衣的王嫱,再添了一层景致;感及自身生命的卑微,怀念业已逝去的时光和爱情,又添了—层景致;早上清凉的光景使人生出清凉的心境,还添了一层景致。细细想想,就是在香溪的这个早晨里,香溪这个美妙的空间,让我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子获得了人生的六重景致。


细细想想,实在难得!


香溪河的六重景致


说昭君台,必先说王昭君其人。


在冥冥之中,我觉得三峡文化的大框架里,那心化的伟丈夫就是屈原,而那位纤纤贤惠的女主则是我们的昭君。这是一种非常难得和奇特的现象,在一小块地方上,似乎仅隔一条峡江的山岭,就有那么两个中国之最的产生,这不能不说,那种阳刚和阴柔的最完美的和谐统一。所以我说,这是一种伟丈夫与贤夫人那种最美丽的文化境地。


大概源于中国古代一直有赏赐美女的文化习气,或是那种为了达到一种目的而获得的一种亏负心理,中国皇帝也一直喜欢把一些美丽的宫妃送给这个送给那个,好像把一件礼物送人一样随便。有的甚至把自己的女儿也送给那些当时认为是野蛮民族的首领们。久而久之他们就形成了一种习惯。可是正是由于他们这种不良习惯,于无意中创造了一批名垂青史的妇女。王嫱就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中国历史上,真正依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一种名气的妇女.大概王嫱要算一个比较典型的代表。中国历史上的美妇美女无外乎这么几种人,一种是埋伏在皇宫后院的宫妃,那些人靠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和位置,每天都挖空心思博得那位视美女如云如玩物的皇帝的欢心,同时又都面临着随时可能成为一种举足轻重的女人的可能。正是在这种特殊的心理环境的熏陶下。她们都攒足了劲儿,一旦有机会就会闹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所以,往往就出了名,像赵飞燕,像貂蝉,像杨贵妃。不过她们经历了多少深宫冷遇,多少人间苦难.那种过着悠闲田园生活的女子是无法想象得到的。再就是一种艺妓,她们凭着自己娇好的面貌,也都经历了那种一步一步发展自己的艰难过程,然后成为一个个都市的名媛,然后被一些市井的话本作家写成一些通俗的东西得以流传。所以,她们又成为了一种后人研究 前世世俗生活的材料,自然后人也就知道了这些美女的很多遭遇,于是她们也就闻名古今了。还有一种是那种女强人或没有美貌的才女。前者有武则天、慈禧等,后者有苏小妹、李清照等。我看了看王嫱的身世,在她身上有宫妃的影子,也有美女的容貌,更有才女的心性和那种能在历史长河里沐浴的气魄。从她的背影里,我很难看到一点那种深宫留给她的晦涩心理和作态。从她的身上,实则让人那时就看到了中国妇女现代能力的觉醒和站立起来所具有的独立人格和意味。这时。她已经不仅仅用一个美字来了结.她已经是一种很大很深很厚的历史书里的一页了。


昭君是中国古代的四大美人之一,这很多人都知道。昭君是中国古代一个民族的母亲,是那种把祖国疆土和民族心理缝隙缝合在一起的针线,这一点也许有人即使不知道也会想到。但是,昭君是一种代表中国民族史的文化飓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想并不多。所以,在文章一开始,我就抛出了在三峡文化的天空,昭君是作为一种文化具象,作为那种峡江阴柔力量的标志与屈原并肩站在一起的。昭君的文化之根,是她的平民意识。王嫱的这种意识是因为她来自三峡香溪河畔那个叫宝坪的穷山村,她的身上,哪怕是身在宫闱,那种山民和山土的乳汁的气息,依然醉人心魂,她那倾注风雨声音的平民心态,实则是一种永恒的生命本质。那颗美丽的种子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埋进了她的心田。即使在那种不生寸草的官墙里,她仍然以那种干种子的形象默默地卧在那里。一旦那些唤起生命的湿泅水分能够从一丝的缝隙里渗进来,与它相遇,它的生命信号就会高高扬起,把那些疾苦的声音,民众的声音,安宁的声音,和平的声音统统地汲进那种子的核,然后生长出一种责任,走进了茫茫大漠,弹起那苦苦凄凄的琵琶。就是在那种历史刮来的和平之风中。她冰消玉蚀,让一尊美丽的肉体化成抚摸千年的骨骼和草原泥土的肥沃。而那个青冢,那种美丽,那种千古的赛过孟姜女、赛过窦娥、赛过每位拖裙走过历史门槛的妇人的峡江女儿王昭君,早已化作一座清冽的精神丰碑。


她是人文的,其实她身上的很多很多的东西都是人民的。中国的百姓是个最容易产生感恩情感的阶层。人民感恩真正为他们请命的人。王昭君是和平与安宁的请命者。她的这种为民请命,远远要比那些封建士大夫所谓的为一民一卒的些小之事的请命不知要高贵多少倍。  当我们在文章中都惧怕人民之类字眼的时候,我却冒着失去读者的风险,把那种被许多人喊空了喊虛了的人民与三峡的文化女神王昭君同提并论,她该是有着一种多么深刻的历史冲击力。


每个稍有头脑的农民都会悟出那个简单的道理,战争的真正伤害者是谁。不是那些被枪刺中胸膛的士兵,不是那些沮丧的将帅,不是那战场上满眼的烟尘。而是那些士兵身后白发苍苍的母亲,是一大片一大片整天“锄禾日当午”或是在田土里蠕动的无辜的农民,是那种等待烟火过后,依然在饱受着灼痛和熬煎的泥土地,一望无边、坦荡如垠的泥土地。这些词都是人民的词,都是负载人民这个词义的老木船。包括我们的文章,是不是离土地,离母亲,离农民这些曾经衣食过我们的肉体,塑造我们的灵 魂的词语都远了呢?有时,我们甚至还嘲笑那些似乎是老掉牙的词语。


走进昭君村,和在北方的风里倾听琴弦颤动的声音,其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儿是那种南方山水秀的意境。昭君是作为一种闺秀的形象出现在这方水土上的,所以她是永恒清纯的昭君,是少女的昭君,是清秀的村姑。她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砂子,没有浑浊,没有邪恶,更没有北方那种艰辛和苦难。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岁月和青春。她在那里发出的每一声笑,唱出的每一支歌,手提花裙足覆清波的每一种举止,都是对那种美好和青春最动人的赞叹。而我走进这村,真有种走进少女闺房的感觉。作为一个男子汉,我的每个脚步都有种禁忌感,那种特有的少女的气息就在身边飘荡,那种唯恐惊动她的梦境的心理也油然而生,她就似在这些青色的任意一间屋子里静静地沉思。


渐渐习惯了这种氛围,心里那些传统的联想也随之产生,一种琢磨不透的无所谓的心理也浮现出来,儿戏的心理,不地道、不心悦诚服的心理也出现。这些都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本能,可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一个现代男人,走进一位古代少女的闺房,我不知道自己想探寻什么。也许正是这种代表峡江女子那种青春意味的形式,以王嫱这个美丽的化身得到最深刻的浓缩,让无论是三峡的男 女都能找到那种乡情与青春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从而,用那些无形的手安抚心中的怀旧感。


香溪绕着昭君住过的村子王家山,就像绕在昭君村身上的一种绸缎子。因为美女王昭君的缘故,凡到这里的人都喜欢发些无谓的感慨,让他们想到王嫱是因为这里的山美而致的人美,想到溪香山秀、人杰地灵的自然宿命论的说法。


其实不然。在白居易等文人骚客看来,这儿简直就是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昭君村一面青山,地势狭长,形如鲤鱼,至今仍有鲤鱼困沙洲、鹞子抢鱼、仙人撒网之说。白居易元和十四年由江州调到忠州任刺史,路过昭君村,写了一首不服气的诗:“灵珠产无种,彩云出无根。亦如彼妹子,生此遐陋村。”同代诗人崔涂也在《过昭君故宅》中写道:“不堪逢旧宅,寥落满江滨。”昭君村当时的景象由此可见一斑。


怀旧,是中国文化的永恒主题。昭君作为一位三峡美女,她也没能例外。而借昭君抒发怀旧之情的文人墨客又尤其喜欢选择她的香溪、昭君台、楠木井。谁也不能否认,那些一如王嫱的地方,何尝不是昭君身上的一部分。


王昭君是与中国历史上的其他三位四大美人西施、貂蝉、杨玉环并肩站在一起的。古人用烂了那句沉鱼落雁之美.似乎只有用在她们身上才是最恰当不过的。但是历代吟诗作赋者,如石崇、李白、杜甫、自居易、王安石、司马光、元好问、高起、王夫之、袁枚等等为昭君竟作了上千首诗,盖历代歌咏美人之最。宋代诗人曾巩那个名句简直把她说成了绝色:“蛾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自信无由污白玉,向人不肯用黄金。”


上林者,汉武帝扩修的秦时旧苑。上林花都被羞住了,有什么还比这更美丽的呢?而且昭君的美丽,以她为民族和睦所作的贡献,  更是一种大美丽,是一种可以震撼民族的美丽。这种美丽,我应该把它归入三峡的一种层面。昭君永远是三峡那些细腻的柔情和文化符号的佳构,是三峡的那么一种永恒的淡淡伤感和哀愁。




编 者 按:原文载于《昭君文化》,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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