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我的思念在北方

发布时间:2021-01-5 浏览次数:2627 来源:宜昌市昭君文化促进会

作者简介:


王芳,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第六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出版散文集《指尖上的香溪》,获全国教师文学专著奖;就职于湖北省兴山县职教中心,倾情教育,愿每一棵梦树都开花。


  


  我要去北方。


  他们说,两千年前,你就是从这里,从香溪河畔,走向了北方。顺香溪、入长江、逆汉水、过秦岭,历时三月之久,于公元前36年到达京城长安。这一走,一个乡野女子,就此走进了中国的历史史册,走进了世界瞻望的视野,以一个和平女神的形象,映照历史,光彩夺目。


  现在,我,一个与你相隔了两千年之久的香溪女子,怀揣着满腹的心事,也从这里,从香溪河畔,走向了北方,走向那座曾承载你青春的梦想、哀伤和绝望的古城——西安。这一路的足印,能不能和你的重叠,不在我意下。但无论走过哪条驿道,无论从哪个方向行进,我的心,我的情,都直指西安!


  


  山重,水复,风猎。一路疾驶,只用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人们就匆匆穿越数千年的时空,从现代抵到历史。站在历史面前,我,风尘仆仆。凝望着高速公路尽头、西安城东门之外,在茫茫夜色中迎面扑入视野的“灞桥”二字,我,泪流满面。


  自古多情伤离别。灞桥,是一座于春秋时期便已修建的我国最古老的石墩桥。自唐朝在桥上设立了驿站,在灞河两岸栽满了垂柳,这一座久负胜名的古桥啊,就成为南来北往的行人在此与主人折柳赠别、依依东去的分手之地。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在此演绎,多少缠绵悱恻的诗文在此抒写,那桥下的流水,河边的垂柳,都缄默无语。兀自从春秋的源头流来,在汉唐的风中飘摇,从时空的深处,走过历史,走近现代,走出了崭新的姿态。


  不是么,古老的石桥已然不在。一座雄伟的钢筋混凝土桥披着一身华彩,与夜空下华灯闪烁的西安城融为一体,让人们于迷离的灯光中默想诗人的咏叹:“长乐坡前雨似尘,少陵原上泪霑巾。灞桥两岸千条柳,送尽东西渡水人。”浓浓的离愁别绪,丝一般纠缠不清。而那首被我吟唱了无数遍的《灞桥柳》哀婉的旋律,在心底轻轻荡漾。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怎能不倍觉感伤:“灞桥柳灞桥柳!拂不去烟尘,系不住愁!我人在阳春,心在那深秋。你可知无奈的风霜,它怎样在我脸上流。灞桥柳灞桥柳!遮得住泪眼,牵不住手!我人在梦中,心在那别后。你可知古老的秦腔,它并非只是一杯酒!”一种别样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呵!屈指细数,这一别,怎么就已是两千年!俯首间,那年的秋风已过,那年的春梦难回。唯有流年展转的风霜,日深一日,镌刻在岁月的深处;唯有穿透时空的秦腔,年复一年,铿然回响在人们的心中。那么,我的心,又怎么能不牵挂着你呢。


  柳,唐时才栽。行走在汉时北上之路中的你,柔柔的香溪风情,早已被迢迢山水,猎猎北风荡涤至尽吧,止步于长安城外的灞桥之上,眼望高高的城墙,手抚凉凉的石栏,寻不到一片熟悉的绿叶,安抚一颗美好的女儿心。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那深深的宫墙;而数年之后,你,又是怀着怎样的惆怅,一步步远离西安的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三


  于是,我在城中急走。匆匆的脚步,奔走在西安城的一角一落。是的,一角一落。


  这座自周文王姬昌定都于此,从此作为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长达1100多年、曾为十三朝古都的城池,是中国历史上建都时间最长、建都朝代最多、影响力最大的都城,也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中华文化的代表。且不说那浩瀚如烟的文物古迹,也不说那沉淀积累的厚重文化,单是脚底下每一粒尘土,城墙上每一块青砖,街巷中每一个地名,都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浸泡得湿漉漉的,幽幽地发散着历史的醇香。无论岁月的年轮走得多远,这浸泡了三千多年的城池中那被呼入肺腑的空气呵,也仍旧氤氲着华夏民族浓浓的古文化韵味。


  西安人是幸福的。他们可以手捧一壶清茶,悠闲的在四季的更替中去深味、细品这座古城,可以在爽性时如贾平凹喜欢的那一段民谣一样“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人民吼叫秦腔”,还可以“调一碗黏面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囔囔”。生活在皇城根儿下,见惯了风云的变幻,敢吼出“一朝天子一朝臣,关东关西创乾坤”的西安人,处变不惊。自有一份儿独特的沉稳与泰然,才能造出吃来喷香、写来繁琐的“biāng biāng面”。在人们瞠目之时得意的一字一板儿告之“biāng”字的写法:“一点上了天,渭河两道弯;八字大开口,言字朝上走;左一纽,右一纽,你也长,我也长,中间夹个马大王;月字旁,心字底,拉千钩,挂衣服,推上车车走咸阳。”把个博大精深的中国汉字文化深藏其中。


  我呢,西安属于我,只有一天两夜,只来得及走过西安的一角一落。体现秦风、被誉为“世界八大奇迹”的秦始皇兵马俑和秦始皇地宫,体现唐韵的华清宫、大雁塔以及被称为亚洲最大的水景音乐喷泉,我,匆匆走过。人们说,这,只是历史悠久的西安文化的雪泥鸿爪。还有有着6000多年历史的半坡遗址,至今世界上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西安古城墙遗址,西北历史最长的清真寺化觉巷大清真寺等众多的文物古迹,还有集现代科技为一体的大唐芙蓉园、大唐不夜城、浐灞生态区等体现现代文明发展与进步的休闲景点,我都无缘相会。


  于此,已觉黯然。而更为失落的是,在匆匆地行走中,在急急地搜寻中,在滔滔地讲解中,不管是历史的西安,还是现代的西安,都没有关于你的一行文字,没有留下半点追思的旧迹!偌大的古城,实在是太老了,太多的英雄豪杰、风流人物都被雨打风吹去。你,一个来自乡野河边、又最终走向荒漠的女子,只在此短暂的停留,又能记在何人的心间!在西安这块汉人的土地上,你只是两千年前历史深处的一个文字符号,徒有一个“竟宁”年号在年表上哭泣。是的,她在哭泣。她痛心于被后人敬为“长江的女儿”、“草原的母亲”、“和平的女神”的你,在西安,在这块厚重的华夏历史的纪念碑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你是从这里走向更北的大漠的。难道说,当日的出塞,一场政治联姻的面纱下就真没有一点点人间的温情?冰冷的“从胡俗”的皇令背后,除了赫赫的汉室威严,再有的就只是汉家封建伦理无情的蔑视?可怜的你,成了一尾无水之鱼,一方无根之木,被隔了两千年之久的后人用景仰之心高高托举在草原的上空。


  四


  立于西安的街头,放眼望去,雄伟的高楼在古城墙的围护中拔地而起,如水的车流在宽阔的大街上呼啸而过,郁郁的青松在精致的花坛中刚劲挺拔。古老而崭新的西安,在时代的行进中迸发着蓬勃的生机,却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


  人们说,建筑是一座城市的外表,文化是一座城市的心灵。西安,这座悠久的历史古城发展至今,几千年的印痕在时间的打磨中渐已淡去,唯有“秦风唐韵”四个大字,被古人和今人深深地印刻在地。当初,因在这里找不到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毅然远走大漠的你,绝不会想到,就在你当年独守孤灯、倍尝寂寞滋味的深宫之内,数千年后会上演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不会想到,即使在森严的伦理桎梏之下,也会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的爱情绝唱。更不会想到,唐朝诗人白居易的一首《长恨歌》,会被今人以真山、真水、真景物为背景,在故事的发生地即现在的郦山华清池打造成 “中国首部大型实景历史舞剧”,将唐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生死相爱、惊鬼泣神的爱情和大唐盛世的恢宏气象在世人面前精彩重现,在古城厚重的唐韵中描下最具韵味的一笔。


  那么,既然时间的紧张容不得我走遍古城去寻找我牵挂于心的美人,就让我在《长恨歌》华美的演出里进入大唐的盛世繁华中去吧!可是,事与愿违,同行者甚众,竟只有我一人执意前行。于陌生的城市之中,这一个心愿终是未了,成为此去北方深植心中的疚恨。


  八月的西安,晚风已凉,萧索的心在风中渐冷。一个人在北方的街边,孑孓而立,黯然神伤:翌日就要离去。我,终是走不进这座城市的心灵了。正如当年的你,虽然走进了高高的宫墙,却始终走不进暖暖的帝王心。此刻,我是孤独的,来自于文化层面的不解;彼时,你也是孤独的,来自于世俗卑劣的中伤。只是,你那旷世的孤独无人能解,而我,至少还一丝牵挂温暖于心:


  我手撑着下巴


  望着西安的方向


  看披肩发飘来


  思念的梳子


  举起又放下


  ……


  


  北方之行,早已结束。


  现在,伫立于香溪河畔,我的思念如箭,射向北方。那两千多年的历史长简,在我的箭声中索断简散,片片坠落,一地零乱。一切都远去了,所有的遗忘和记起,都成断章,只有你,我的美人,在我翻飞的十指下,在按键的起伏中,从历史深处,款款走来。





编 者 按:原文载于《宜昌市昭君文化促进会》,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曹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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