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归来兮

发布时间:2021-04-29 浏览次数:2927 来源:昭君文化

月禾  [作者月禾,女,汉族,湖北省兴山县职教中心教师,兴山县昭君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


“人出玉门关,春风想佩环。至今留汉月,犹照旧家山。”这是清代诗人刘玉森伫立于香溪河边的喟然长叹,字里行间,饱含着物是人非的感慨和长恨。带着诗人的惆怅,已远离了昭君两千年之久的我,在这寒风已起的日子,沿着昭君故里的香溪河岸,去寻找那毅然远嫁匈奴、博取民族安宁的女子昔日的足迹与身影。


一川碧色的河水,一座巍峨的青山,一个宁静的村落。


那河,就是香溪河了。水,是清清的,看得见水底的游鱼;是柔柔的,听不见水流的声音;是香香的,令人不经意就醉入其中。长长的香溪河,依山就势,随意伸曲,弯曲的河线,如流动的水墨,沿着山脚在大地上或急或缓、深深浅浅地画上了那么灵动的一笔,经过之处,山为之朗润,树为之增翠。这一路蜿蜒而去,又如婀娜的女子,移过平地,绕过河弯,轻跃坡坎,就那么不带一丝杂质儿的,清灵灵的,裹着大山独特的风情,袅袅婷婷地走进长江的怀抱。


在河边依依迎送的,是一排一排,或一片一片的红柳,偶尔,也可看见一棵,只有一棵红柳,无言静立。那一棵,就一定是历经沧桑的老树了,如果不是经过多年的风雨,怎么可能独立一处,坚而不摧呢?


在河腰处,立着一方石碑,上书“浣纱处”,呵,浣纱,望着这两个字,思维上有那么一会儿停顿,浣纱,简而言之就是洗衣服。在已处于二十一世纪的高度文明的社会,这两个字早就被表意更简捷更直接的词语所代替,因用得少,好多人看到这个“浣(huàn)”字,在读音上读成“wăn”,闹出笑话就不是个稀奇事儿了。这三个苍劲的带着浓重历史文化色彩的石刻大字,让人一下子沉入历史的长河,本是静静流淌的河水,顿时翻涌起无数沉淀于长河深处的往事。


就在这里吧,儿时的昭君也曾快乐地和伙伴们在河里嬉戏过,清脆的笑闹声惊扰了游鱼们的悠闲,那笑声里,未尝没有一个少女青涩的梦?可是,是谁断了一个少女的梦想,让未谙世事的女子,离家远行,被召入宫,乃至于远嫁匈奴呢?想那临行前的悲伤,也如这悠悠河水,渐行渐远,渐远渐深吧。而河边的红柳,两千年来冬枯夏荣,夏荣冬枯,生生不息,也该见证了当年的女子是怎样的不舍和悲痛。那舞动的柳枝,是否也曾轻拂过女子眸中哀伤的泪?


可是昔人已去,只有芳名独存。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远行而来,徘徊于香溪河畔,就只为了看一眼水中当年那由泪而化成的桃花鱼呵;又有多少人,掬一捧香溪水,不就是想让昭君余香沁入心脾,永留心间!


再往上游去一点,就是横架于香溪河上的琵琶桥了。这桥,用了许多的铁板相间而连,桥身两边用铁索牵于两端的铁柱之上,简洁、坚实、美观。河面不宽,桥身不长。从上面走过,叮咚之声不绝于耳,听来犹如琵琶之音。有事的,急急而过,就如一段急雨;悠闲的,缓缓而行,恰似琴上若有若无的轻拂;而当有车呼啸而过时,就如百万雄师踏马而过扣弦而奏了。不管是急是缓,是轻是重,总让人想起那已久远的弦音,怀想那位香殒于塞外的女子了。由此,人们把这桥命名为琵琶桥,寄托了人们对这位女子无尽的思念。更有许多的文人墨客,以琵琶入诗入文,尽抒胸中对这位女子的敬意和缅怀之情。不过,现在人们看到的是新琵琶桥了。经历了数千年风雨的琵琶桥,显得有些破落、不堪重负,两年前县政府出资在原址又依样重修了一座琵琶桥。


桥的一头是新改建的209国道,路的东端从爱国诗人屈原的家乡逶迤而来,经过昭君故里,又向西直奔神农而去。另一头,就是昭君的故土—昭君村。村子坐落在那巍峨的青山之上,那青山,名曰王字崖。


山,是巍巍的,站在山脚,不由你忽视那份肃穆庄严;是绿绿的,在明亮的阳光下,绿得明艳,快意。满山的苍翠,犹如一方凝碧的玉,凸挂于大地的胸前。那一前一后静静地环绕着大山流淌的河水,如生命的琼浆,浇灌着大山,日夜不息。


望着大山,思绪百转。那个自行请愿、远嫁匈奴的女子,两千年来,让多少人辗转反侧,敬佩莫名啊!在一个让七尺男儿都噤言的时刻,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弱质女子,排众而出,救民族于危难之间呢?她绝世的容颜,从容的气度,恰似一朵空谷幽兰,刹那间芳华四射,光彩袭人。那一刻,该让多少男儿低首,又让多少女子侧目!看着眼前的大山,不由微微一笑,千百年来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豁然而解:她的绝世容颜,冲天气概,临危受命的从容,不正是眼前这大山雄魂所在!


要到女子曾居住过的村子,就要顺山而上了,因为村子是坐落在半山腰里。那村子,人们为了记忆的久远,就叫了昭君村。哦,也该告诉你了,亲爱的朋友,那女子名字叫做王昭君。


过了桥,紧走几步,便可看见一行石梯,隐没于层层的柑橘树中,山陡,路也就急急而上。据说千百年前的昭君村,并不是现在柑橘林立的模样,山上多的是茅草,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曾受到贫困之苦。到了现在,这里的每一方良土都栽植了优质的柑橘树。一片片的柑橘田,一层一层重叠而上,整齐划一,一年四季,各各不同,给人带来异样的感受。


春季橘树新绿,远望像一片柔柔的绿云,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轻轻抚摸一下。到了五月,柑橘花开,白色的小花缀满枝头,煞是好看,溢满香溪河两岸的柑橘花香沁人肺腑,让来去的人们,如饮芳醇,醉而忘归。而到了十月,你再看吧,金黄的柑橘挂在树梢,藏在叶里,远远望去,满山都是夺目的黄星星。在阳光的照耀下,绿的更绿,黄的更黄,那一种壮观,是在每个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的一种感慨。


因为果子的甜美、交通的便利,每一个金黄的果子,都为人们带来丰厚的回报。这果子,有时间的就在几里外的城关卖出,更多的则是用大车一车一车送到了全国各地,远销他乡了。而现在因三峡大坝的修建,使昭君故里也成了库区,高峡出平湖的奇迹在此诞生。原来蜿蜒的溪流,现在从昭君村一直到长江,都是一百七十五米的水位,成为了一片平湖。水上运输成了更方便、更实惠的运输方式,原来要无数车辆才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只要一艘货船就可敲定,省了许多的时间、金钱和劳力。这金黄的果子,让昭君村的人们早早过上了小康生活。因此,昭君村又被人们美滋滋地叫上“宝坪”了,你去看吧,昭君村的人们,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幸福。家乡的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想那昭君若有所知,也定是惊喜不已吧。


顺着石阶,穿过橘园,来到山腰。一个被苍翠的柏树围裹着的石台凸现在眼前,这石台全部用石块铺就,数十棵粗大的柏树三三两两地散落在石台其间以及周围。石台分为上下三层,每一层的高度差距在一米左右,四周有石栏相护,最高处的石台正中是一方石桌,围着四个石凳。这就是梳妆台了。


站在梳妆台上,山前的景致尽收眼底。那奔流不息的香溪河依在山脚,更加安静了,听不到一丝声音,只能见到她婉约的风致。河对面新扩建的国道,也是顺着山脚,划着优美的弧线,向两头延伸。心思也随之展延开去。据说,幼时的昭君常常在这台上揽镜理妆,眼前的青山绿水,该是怎样地滋养了她美丽的容颜啊。面对这秀丽的山水,揽顾自己如花的容颜,小小的昭君又该怀有多少甜美的梦想,心里又藏着多少少女的心事?而在这些美丽的梦想和羞涩的心事里,怎么也不会失了青山,没了绿水,少了乡音吧。那小小的心里,怎么也不会梦到阴山,梦到希拉穆仁大草原,梦到塞北深处,以及那茫茫的黄沙吧。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彪炳史册,成为一个促进民族团结如此意义非凡的民族功臣,成为民族团结的象征,令后人讴歌、敬仰和爱戴吧。


下了梳妆台,再往前几步,就到了昭君宅的院落里,为了纪念这位不凡的女子,昭君故里的父老乡亲们世代守护,保存下了这女子当年居住的屋子,两千年来,几经修葺,成了现在的模样。昭君村的占地面积不多,规模不大。整个院落成半弧形,小巧地括在半山腰这块突出的平地上。院落里的屋子风格,都是一律的飞檐翘角,钩心斗角,参差错落,置身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走过小小的场院,上几步台阶,就是书写着“昭君宅”的门坊了。进得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汉白玉雕成的王昭君全身塑像。那个女子,手持书简,婷婷而立,轻柔的眸子,穿越时空,静静地凝望着慕名前来的游客,千年不变,镇定如初。呵呵,两千多年啊,风起云涌,潮起潮落,当年她义无反顾、背井离乡以终老匈奴为代价而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维护的那个朝代,以及后面的风云迭起,朝代频更,又过了几世几代,都已不干卿底事,成为过往云烟。只余她,还站在这里,对着游客微微地笑,微笑的眉眼中,暗暗的,是排遣不开的淡淡忧思。


陪伴昭君的,是一应绿绿的树木,四季葱茏,抚慰着她孤寂的心。背后是陈列着与昭君生前身后相关的物品的屋子,也就是昭君纪念馆。其中的物品多是书画,有记载昭君生活场景的,有出土于昭君故里的汉朝文物,还有来自于呼和浩特青冢之上的青砖,更多的是后人对昭君深明大义、出塞和亲的讴歌。这些珍贵的史料,无声地诉说着人们对和平的向往,对昭君的思念。


从昭君宅出来向左去,是一孔爬满青藤、古香古色的圆门,进得门内别有洞天。一方照壁横画于前,上面是三个流利的大字:紫竹苑。壁顶盖瓦,壁前布花。而在壁侧与壁后,是疏疏而立的丛丛秀竹,这竹,与众不同。细看竹竿,杆杆深紫,经过多年的栽培,这竹已成林,那杆深紫,触目令人想起深宫的雍容华贵,贵而不娇,华而不丽,与我们随处可见的翠竹相比,不可多见,尽显一种别样的风姿。据说这竹在兴山境内,只有此处生长,移于他处,不复活。惊奇之中就有点诧异了。


闲来翻书,有文曰:“紫竹,出南海普陀山,其干细而色深紫。”(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藤蔓类》)不由唏嘘不已,这出自南海的紫竹,也算是个稀奇物件了。本是南方之物,居然能够在已偏北的昭君故里生根发芽,聚集成林,更是难能可贵之事。这北移的紫竹难道也能懂情,体贴那北去的女子,不惜离了熟悉的故土,移了自己的性情,在异地守护着这女子的家园?呵呵,是谁吟唱: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物且如此,何谈其人!


紫竹苑内令人们瞩目的,还有林立的书法石刻。有远离我们千年的书法家们的墨宝,也有当今诗人们的豪情,还有伟人们对昭君的褒扬,均是行云流水,笔走龙蛇。这些石刻,无论是从文学的造诣上,还是从书法的艺术上,或者是从感情的抒发上,都给前来游玩的人们带来不可多得的艺术享受、巨大的心灵震撼、对昭君的深入理解以及对昭君的深深怀念。再往后去,就到了昭君书院,能够拥有男儿胆识与远嫁漠北的勇气的昭君,并不是寻常人家信奉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俗女子,她懂琴棋书画,会飞针走线。这书院再现了她当时倚栏读书、伏案作画的情景,那一肚子的锦绣才华,就是在这个风景别致、安静幽雅的院子成就。


美丽聪慧的女子,终不是人间凡物。汉宫一纸诏书,这个集天地之精华,携兴山之毓秀的女子,从此步入深宫七年不得见帝王,锦瑟年华,如花渐渐凋零。从书院的右侧廊道,转进昭君出嫁时的纪念阁楼,看到那巨大的模拟出嫁场景的塑像,想到昭君进入汉宫后的遭遇,我想每一个游人心中都会有一份沉重。更不用说由此想到了在国家危急之时,无数七尺男儿躬身后退,却让一个弱女子挺身而出、远嫁漠北的悲壮了。后人叹曰:“汉宫回望绝,青海路逶迤。一曲琵琶语,千秋罗绮悲。逝将黄鹄侣,没向紫台陲。怨结胡天月,悠悠无尽时。”那一个“绝”字,就此把昭君的悲写到了极致,也把人们的痛写到了极致。


人们放不下这个以柔弱的肩膀扛起国家重担的女子,她曾经用过的物品,都一一陈列在这个院子的房内。那汉时的石碾,石磨,绣床,绣楼,甚至是地下的青砖,都在默默地向游人诉说着那个久远的故事,缅怀着那个远去的女子。盛唐诗人王昌龄在《出塞》里千呼万唤西汉王朝的飞将军李广,写下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诗句,而今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我们,要到哪里去追寻昭君的身影,又如何让昭君的归魂度过玉门关,回归故里?于是,人们在这里用歌声,用舞蹈演绎着几千年的历史,殷殷地呼唤着昭君归来!


那一种思念,也是入骨三分了吧,人们苦苦地寻觅着那女子曾经的足迹。在离昭君宅不远处,有两处泉水,近的叫作娘娘泉,远的名为楠木井。两泉相距也只半里路而已,这泉水里流出的不是清水,而是文化,许多许多离奇感人的传说、故事都随着这流水,汇入香溪,从昭君故里流传出去,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使王昭君从四大美人之中脱颖而出。无数人念之高节,感之大义,反复吟唱着昭君诗文。在昭君故里,年年要举办隆重的昭君艺术节,而在昭君的夫家——现在的呼和浩特市,更是顶礼膜拜这位曾给匈奴带来和平的女子,每年都要举办盛大的昭君文化高层论坛活动,邀请昭君的娘家人前往,与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把酒言欢,缅怀昭君,歌颂昭君,宣传昭君,把民族团结、进步和和平作为昭君文化的主旋律,尽情谱写。


喝一口楠木井清冽的井水,听一曲娘娘泉抚琴台上的妙音,缓缓走过长长的画廊,再一次站到梳妆台上,极目四望,右手边因“昭君浣纱、溪水尽香”而得名的香溪河,与左手边的深渡河这两条河流,对昭君村古汉文化游览区形成了左右双溪夹流之势。昭君村四周青山环抱,修竹拥翠,当真是钟灵毓秀,物华天宝啊!不由感叹,时隔数千年之后,已是和平盛世,再也不会发生为平息烽火昭君出塞的悲剧,再也不会有终老异乡不得归的遗恨,昭君出塞的悲情,毕竟是融入历史的洪流一去不复返了。


一步步走下台阶,昭君宅、梳妆台、后花园、抚琴台、紫竹苑、昭君书院、楠木井、浣纱处、琵琶桥等二十多处曾留下昭君印痕的遗迹遗址在身后一一离去。人是渐行渐远,可是,为什么却忍不住频频回首,为什么心越来越沉重,举步维艰呢?


扑面的寒风,提醒着我“胡天八月即飞雪”,这会儿的漠北,该是飞雪满天了吧。这风也就撩起了心中切切的思念:北风吹雪暗天山,憔悴蛾眉去不还。薄命便教沙漠去,归魂应度玉门关!


昭君,归来兮!





编 者 按:原文载于《昭君文化》,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曹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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